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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广 春秋 · 诗经
四言诗
《河广》,宋襄公母归于卫,思而不止,故作是诗也。
谁谓河广,一苇之。
谁谓宋远,予望之。(一章)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二章)

按:河广二章,章四句。
论求治不可太急熙宁二年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七、《范忠宣公奏议》卷上、《国朝诸臣奏议》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八
臣伏见陛下即位已来,切于求治,思欲革去旧弊,速致太平。
此固圣明之君,盛德之举也。
然而道远者理当驯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才不可以急求,积弊不可以顿革。
道不驯致,则有揠苗之患;
事欲速成,则有不达之忧。
人急求则人佞进而巧伪生,弊顿革则人情扰而怨愤作。
所以景帝削七国而晁错受戮,东汉疾横议而党锢大兴。
宋襄公急于求霸,以致丧师;
唐文宗切于除奸,而训、注祸作。
此皆前世之明效,而后王之龟鉴也。
帝王之图治,必在显仁藏用,自下升高。
人材以长育而成,功德以积累而大。
通其变而使民不倦,神其化而使民不知,无象无为,而天下自安矣。
故传称尧之德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称舜曰「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
文王则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是皆圣人之治,以无为而成也。
又称孔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又曰:「无适也,无莫也,义不与比」。
《洪范》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此则圣人之心,毋固毋必,无适无莫,不作偏党好恶,而邪正自辨、万事无惑也。
故水止则方能鉴物,心清则可以理事
自古人君,有以才略自任,果于兴作,欲其事功速就,必为憸佞所乘。
迎合之人,则以才能被宠;
忠直之论,皆以沮排见疑。
以沮排被疑,则不暇察其忠;
以合意为才,则无以觉其佞。
自然善恶无辨,赏罚不明,人情怨怒而不知,祸乱已成而莫见,以至国家颠危者多矣,此果于兴作之害也。
孔子曰:「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此有以见小人承顺之言可惧也。
陛下聪明仁孝,脩己笃恭,自有尧、舜之资,可以垂衣而治,不须急务于近效。
乃杂五霸之为,岂唯徒劳睿思,寔恐以小妨大。
伏望陛下清心简事,尊德委贤,以知人安民为大方,以富国强兵为末务,覆之如天,容之如地,四海被不言之化,生民跻仁寿之域,与三王并美,唐虞比隆,使后世歌颂无穷,在陛下留神而已。
汉敌益州太守北海相景君铭汉安二年 汉 · 阙名
 出处:全后汉文 卷九十八
汉安二年仲秋□□,故北海任城景府君卒,呜呼哀哉!
国□□宝,英彦失畴,列宿亏精,晚学后。
何穹仓,布命授期,有生有死,天实为之。
岂夫仁哲。
收克不遗。
于是故吏诸生,相与论曰:上世群后,莫不流光口于无穷,垂芬耀于书篇,身殁而行明,体亡而名存,或著形像于列图,或系颂于营管弦。
后来咏其烈,竹帛叙其动,乃作诔曰:
伏惟明府,受质自天。
孝弟渊懿,帅礼蹈仁。
相道恢艺,抱淑守真。
昌白清方,克己治身。
实渘实刚,乃武乃文。
遵孝孝谒,假阶司农
流德元城,兴利惠民
强衙改节,微弱蒙恩。
威立泽宣,化行如神。
帝嘉厥功,授以符命。
守郡益州,路遐孪亲。
躬自逊让,夙宵朝廷。
建英忠谠,辨秩东衍。
玺追嘉锡,据北海相。
部城十九,邻邦归向。
分明好恶,先以敬让。
残伪易心,轻黠逾竟。
鸮谍枭鸣,分子还养。
元元鳏寡,蒙佑以宁。
蓄道修德,□祉以荣。
纷纷令仪,明府体之。
仁义道术,明府膺之。
黄朱邵父,明府三之。
台辅之任,明府宜之。
以病被徵,委位致仕。
民志思慕,远近搔首。
农夫释耒,商人空市,随辇饮泪。
奈何朝廷,夺我兹父
去官未旬,病乃困危。
兹璧之质,临卒不回。
歔欷霣绝,奄忽不追。
孝子憉𢣦,颠倒剥摧。
遂不克寤,永潜长归。
州里乡党,陨涕奔哀。
故吏忉怛,歔欷低徊。
四海冠盖,惊𢝆伤里。
大命所期,实惟夫授。
明王设位,明府不就。
臣子欲养,明府弗留。
呜呼哀哉。
辞曰:孝积幽穸,表至□兮。
□□□□,翔议唧兮,再命虎将,绥元元街。
规荚矩谟,主忠信兮。
羽卫藩屏,抚万民兮。
□□□□,恩弥盛兮,宜参鼎𨋥,□竖干桢兮,不永麋寿,弃臣子兮。
仁敷海外,著甘棠兮。
□石勒铭,□不亡兮(碑拓本,又见《隶续》十四。)
补泓战语 唐 · 皮日休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九十九
宋襄公伐郑。
楚伐宋而救郑。
与楚会泓战。
既济未阵。
司马子鱼请击之。
公不以战。
卒败而退。
公羊氏以为文王之战。
亦不过此。
日休补其文曰。
圣人制民。
患其力不可禁也。
设法以刑之。
患刑之不可止也。
用武以兵之。
兵之既出也。
民秉之为格杀。
执之为攻残。
故圣人施金鼓以节之。
用羽旄以饰之。
为蒐狩以教之。
自三代以降。
春秋之时。
礼乐之征弛。
掩袭之弊广。
穷其力者。
譬角抵者争其胜负。
并驱者竞其先后。
胡为仁让哉。
文王圣人之至也。
虽以德化
未闻不兵而获者。
然则伐犬夷。
征密须。
败耆国。
崇侯虎
襄公始战齐而纳孝公
次及于泓。
则云不禽二毛。
不以阻隘。
夫圣人之爱民也。
班白不提挈。
又云一夫不获其所。
岂能区区于死地决其胜于人命哉。
较其战也。
文王不为也。
噫。
公羊氏违邱明之旨。
文王之战。
亦不过于此。
罪也。
警学赋 清 · 姜再恒
 出处:立斋先生遗稿卷之一
余自幼时。嘐嘐然有慕古圣贤之志。学之不力。行之不笃。荏苒仍循。以至于今。行年已六十一岁矣。志气益颓。筋力益替。有时循省。怛然内疚。实有学负初心之意。遂作赋一篇以自警焉。
嗟余生之藐末兮,何意高而质菲。
从事于问学兮,日孜孜焉不已。
明诚之可冀兮,指圣贤以为期。
善孟氏之垂训兮,忧若是其有为。
闷众说之并驾兮,慨正路之榛莽。
思一辟而廓如兮,继三圣而同矩。
内自省而多疚兮,焉外惧之足治。
无明师之教诏兮,乏良友之切偲。
言未察于诐遁兮,气不充于道义。
既羽毛之未成兮,又何希夫高蜚。
兹父内省而图伯兮,竟国败而身毙。
若不自强而力行兮,恐吾身之不得免焉。
欸年至而志颓兮,世事又从而纠棼。
晚一麾于下邑兮,责民社之纷纭。
岂牛刀之割鸡兮,泽未推于茕独。
存与行其不得兮,躬自悼而嘅息。
原为学之初心兮,肯琐屑于庸碌。
达可行于天下兮,穷亦独善夫其身。
行斯道而反顾兮,若涉水而无津。
庸非始愿之所期兮,知负负其何及。
赋田园而言归兮,返初服于山之峡。
羌洗心而易人兮,绎旧闻而潜玩。
得抑戒于周雅兮,感睿圣之审训。
不嫌老而自强兮,固前修之所慕。
以吾齿之所及兮,究彼君之年数。
傥数年之天假兮,得此学之能卒。
惟寡过其或冀兮,非敢望乎上达。
虽既往之难追兮,庶来今之可俛。
为君子之不弃兮,幸小人之得免。
下士之拙着兮,寔老马之恋栈。
趁鸡鸣而夙寤兮,净洒扫夫室堂。
整冠裳而严饬兮,拂几案而正方
玩经文而体认兮,发言辞而谛当。
判利义于应接兮,循礼则于动行。
表里交修兮,动静无违。
兹乃作圣之要道兮,曾余闻乎先师。
盍风雷之迁改兮,又何可以回迟。
苟吾学仍此而有小进兮,可以无负于平生之期。
乱曰,天长地久
人命促苟,不力学倍天德
少壮不努老伤悲,昔闻其语今自知。
卫武九十抑戒诗,汉武七十悔轮台
既往之失化俱徂,方来之善映简书。
一日克己天下仁,以老自废终愚顽。
曷不勉旃圣所矜,七日来复天之行。
复申杜元凯 西晋 · 段畅
 出处:全晋文 卷七十八
案《春秋》,僖公九年宋桓公卒,未葬,而襄公会诸侯,故曰子。
凡在丧,王曰小童,公侯曰子。
传发宋公,而因释王,在丧未葬,称「在丧」,葬讫卒哭,已除衰麻,故不复名「在丧」,此诸侯除服之证也。
案《礼记》,诸侯元子既葬,见于天子,曰「类见」:将嗣父位,除丧见王,以受瑞命,由嗣而见,故曰「类见」。
于是天子礼之太庙,赐以命服,此诸侯不以麻终三年之证也。
《杂记》,麻者不绅,执玉不麻,麻不加于彩。
诸侯既卒哭即位,则有聘享朝会之礼,既执玉服彩,不宜复以服麻,故云衰麻服缟素;
缟素之制,可以杂于吉也。
此除衰麻谅暗之文也。
《丧大记》云:「君既葬,王政入于国,既卒哭而服王事。
大夫士既葬,公政入于家,既卒哭,弁绖带,金革之事无避也」。
然则大夫士皆以衰麻终三年,故虽卒哭,称弁绖带,以服金革之事。
诸侯以上,卒哭除衰麻谅暗,故特不言弁绖,此诸侯衰麻除之证也。
又《春秋》鲁隐公元年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赗。
《左传》曰:「赠死不及尸,吊生不及哀」。
既卒哭除服谅暗,此为免丧之后来吊,故曰吊生不及哀:此诸侯卒哭除衰之证也。
文公元年天王使毛伯来赐公命。
《公羊传》曰:「命者何?
加我服也」。
贾逵以为诸侯逾年即位,天子赐以命圭,合瑞为信也。
然则皆得行吉礼。
文公元年公孙敖如齐。
《左传》曰:「穆伯如齐,始聘焉,礼也」。
凡君即位,卿出并聘,践修旧好,要结外援,好事邻国,以卫社稷也。
僖公之丧未三年,嫌于不可以接吉事,故《传》发明大义,以正诸侯之礼也。
春秋》襄公十五年冬十一月晋侯周卒;
十六年正月,葬晋悼公
三月公会晋侯于溴梁。
《左传》曰:「葬晋悼公平公
即位,改服修官,烝于曲沃,与诸侯宴于温,传诸大夫舞,曰歌诗必类」。
诸侯五月而葬,今晋悼三月便葬,遂合诸侯燕会,使大夫歌舞,皆非丧礼也。
羊舌𦠜、祁奚、韩襄,皆晋之贤大夫也,平公尚幼,宰传相之,命诸贤付幼君,而若此者,盖继好讲信,谋事补阙之大者,故传其行事也。
晋子墨衰绖征秦,遂墨衰以葬,书春秋时卒哭之后,御军甚多,无衰墨文明其服也。
弁绖金革,礼所权许,皆为救危亡者也。
哀公五年秋九月,齐杵臼卒,六年《公羊传》曰,除:「公之丧,诸大夫皆在朝」,又「理会于陈乞之家」,明其皆免丧,无复所制也(《通典》八十。)
汉边郡名将孰优如何论 南宋 · 洪振龙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五二、《论学绳尺》卷六
论曰:考论将臣之事业,而能以威望服乎人者,此足以为难矣。
夫师出以律,古之道也,今有人焉,坦然自脱于规矩准绳之外,而一以简易为规模,军旅之事,固未见其精且密也,然声实素著于平时,威德久孚于众听,不勤教诏,而士卒乐为之用,使敌国望其巍巍而不敢犯,此其人品,岂可与兢兢保守尺寸者同日语哉!
盖豪杰之士,不可以尺度拘,而纤悉冗琐,必非慷慨功名之将。
果使敌贰其威,士携其令,则虽纪律设而号召严,亦无补于事耳!
程不识之视李广,其才品优劣可知也。
文书行伍,以广方之固不足,至其隆威重望,行乎匈奴,士卒之间,则非不识之所知也。
班孟坚以二子皆边郡名将,愚谓以名称者,威望之谓也,李广为近之。
汉边郡名将孰优,请于此而寘其辨。
且名将之士何如哉?
吴起之在西河,而敌国不敢加兵;
李牧之守雁门,而匈奴不敢犯塞。
此名将之事业也。
世固有豪杰之士,名塞宇宙,威愕奸雄,而不能钱谷簿书者矣,未有谆谆自守,而能脱略边幅,以事度外之功名者也。
今夫御三军之众,朝聚而告之曰:「厉乃戈,植乃矛,备乃车马」;
暮申而令之曰:「行而营垒,治而簿书,声而刁斗」。
而又人人而阅之,旦旦而视之,非不勤也,然能使敌国不可犯,而不能使敌国不敢犯,能使三军无扬干乱行之诛,而不能使三军有投醪挟纩之气。
平时威望,不足以先慑敌人之心,待其有所悔而动也,然后恃吾行阵部伍以禦之,一胜一负,安能保其所不殆哉!
或者之论则曰:「行阵,军行之纪纲;
簿书,军政之要领。
不识而不能,犹不失为持重;
广而无成,则一败涂地矣」。
然此特为学者言也。
愚之所论者,二子人品之优劣。
且自或者之说而观之,行无部曲,诚不如营阵严整者之有纪也;
人人自便,诚不如虏不得犯者之为无虞也;
府无文书,夜不设卫,诚不如击刁斗、治军政者之为详且谨也。
匈奴不畏不识而畏广,士大夫不归不识而归广,孰优孰劣,可以鉴矣。
广亦安能使人畏服之如是哉?
大抵媮色婉容,不待谈笑而意自亲;
齐明盛服,不待揖逊而威自重;
老成宿将,不待号令而人自服。
广自结发以战于匈奴历事三世,驱驰七郡,威名著于夷狄久矣。
赐饮食必分麾下,而且宽缓不苛,以诚待士,则士之乐为用者,以此也。
不识之军,烦扰而多端,兵机谓何?
乃治军簿,夜以达旦,何疲苦之如是也!
宋襄公不鼓不成列,适以取败;
而阵出背水者,乃反胜焉。
诸葛亮罚二十以上必亲,终以自惫;
而不学兵法者,足以立一世之名。
豪杰之功,不在于簿书行阵之末也。
或者又以雁门之俘获,东道之失败,为广之病。
不知名誉在我,成败在天。
武帝疑其数奇而靳之精兵,卫青忌其成功而徙之远遁,广亦不能自奋矣。
使程不识而当广之事,不知能为广之所为否乎?
君子观广之守右北平也,匈奴避之,至数岁不入界,其小试之效,已如此,使得自将一军以当单于,则其功当不在卫、霍之下矣。
然则广可以为古之名将乎?
曰:谓汉将则可,谓古名将则未也。
何者?
广能有其名而不能全其名,能为天子治边而不能自治。
使其威望已著,养晦待时,则勋名事业,庶几与古方焉。
奈何狃于少年战斗之习,数与虏确,以败其名,犹不得如程不识之碌碌。
吁,亦足惜也!
然则后世忧边之君,得有才如李广者,当爱护而用之,毋使冒危涉险,以轻试其勇,斯可矣。
谨论。
张松法正 晋 · 张璠
 出处:全晋文
刘璋愚弱,而守善言,斯亦宋襄公徐偃王之徒,未为无道之主也。
张松法正,虽君臣之义不正,然固已委名附质,进不显陈事势,若韩嵩刘光之说刘表,退不告绝奔亡,若陈平韩信之去项羽,而两端携贰,为谋不忠,罪之次也(《蜀志·刘璋传》注)
赐谥尉元诏太和十七年八月丙戌 北魏 · 拓跋宏
 出处:全后魏文卷五
元至行宽纯,仁风美富,内秉越群之武,外挺温懿之容。
自少暨长,勋勤备至,历奉五朝,美隆四叶,南曜河淮之功,北光燕然之效,鲁宋怀仁,中铉载德。
所谓立身备于本末,行道著于终始,勋书玉牒,惠结民志者也。
爰及五福攸集,悬车归老。
谦损既彰,远近流咏,陟兹父事,仪我万方。
谓极眉寿,弥赞王业。
天不遗老,奄尔薨逝。
念功惟善,抽怛于怀。
但戎事致夺,恨不尽礼耳。
可赐布帛采物二千匹、温明秘器、朝衣一袭,并为营造坟域。
谥曰景桓公
以彰殊礼,给羽葆鼓吹、假黄钺、班敛四十人,赐帛一千匹(《魏书·尉元传》)
神宗皇帝1069年12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六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五、《皇朝文鉴》卷五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一、《崇古文诀》卷二三、《文章正宗》续集卷一八、《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一、二七、《永乐大典》卷七五○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文章类选》卷一五、《文编》卷一三、《右编》卷三三、《文章辨体》卷七九、《三续古文奇赏》卷七、《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
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
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
何者?
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
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
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
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
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
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
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
《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
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之间,不容毫釐。
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
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
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
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
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
其为可畏,从古以然。
茍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
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
而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
未信,则以为厉己也」。
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
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
君臣之间,岂愿如此。
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
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
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
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
庾亮之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
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
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
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
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
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
小人则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为谤。
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
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
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
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
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
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
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
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
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
何者?
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又曰:「必也正名乎」。
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
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
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
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
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
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
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
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
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
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
智者所图,贵于无迹。
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
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
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
岂惟用兵,事莫不然。
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
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
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
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
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
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
《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
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
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
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
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馀人耳。
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
汉武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藉,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
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
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
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
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斐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
张说、杨玚、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
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
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
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
曾未数岁,是非较然。
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且其所遣,不适宜。
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
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
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
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
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
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
何者?
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
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
何尝言长我粳稻耶?
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
陛下遽信其,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茍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
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
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
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
若官私格沮,并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
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
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
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
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
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
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何则?
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
人多爱身,势必如此。
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茍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
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
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
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
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
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
然逃军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
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
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
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另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
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
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
今两税如故,柰何复欲取庸。
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
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讟,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
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
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
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
此其所以藉口也。
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
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
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
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
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
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
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
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
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
古之王者,首务恤此。
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
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
青苗放钱,自昔有禁。
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
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
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
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亦是空文
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
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
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馀,何至与官交易。
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
势有必至,理有固然。
且夫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
借使万家之邑。
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
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
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
常平官钱,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
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
以臣愚见,恐未可凭。
何以明之?
臣顷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
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
希合取容,自古如此。
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
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
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
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买人桑弘羊,买贱卖贵,谓之均输。
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
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
不意今者此论复兴。
立法之初,其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
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
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
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
此钱一出,恐不可复。
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
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
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
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
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
古之英主,无出汉高
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
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
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
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
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
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倖之,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
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
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
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
德诚浅,风俗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
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
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
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
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
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
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
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
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
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
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
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
世有豗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
若元气犹存,则豗羸而无害。
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
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关节,吐故纳新。
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
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
天下之势,与此无殊。
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
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
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
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
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
刘晏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
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相。
祐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
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
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
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
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
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
仁祖可谓知本矣。
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
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
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
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
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
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为言。
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
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
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
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
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不可信矣。
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
文帝亟用其,则天下殆将不安。
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施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
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
至于晁错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
及至七国发难,而之术亦穷矣。
文、景优劣,于斯可见。
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
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
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倖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
使天下常调,举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
选人之改京官,须十年以上。
荐更险阻,计析毫釐。
其间一事聱牙至终身沦弃。
今乃以一言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
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
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
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
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
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
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
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
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
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
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
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
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
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
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
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
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
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百人。
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
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
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
圣人深意,流俗岂知。
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
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
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
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
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
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
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
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
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
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
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
既得之,患失之。
茍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茍容。
及观李斯蒙恬之夺其权,则二世以亡秦,卢杞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
其心本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
孔子之言,不为过。
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
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
人臣茍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济水。
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
两不相损」。
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亦歛衽谢之。
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
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
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敢有词。
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
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
舜岂有是哉!
周公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成王岂有是哉!
周昌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
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
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可不察。
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
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
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
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
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
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
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
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
陛下领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
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
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
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
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
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
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广州都督岭南按察五府经略使宋公遗爱碑颂717年 唐 · 张说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二十六 创作地点:湖北省荆州市
维唐御天下九十有八载。
苍生贲乎海隅
元泽漫乎荒外。
天子念穷乡之僻陋。
徼道之修阻。
吏或不率不驯。
人或不康不若。
乃命旧相广平宋璟
镇兹裔壤。
式是南州
笃五管之政教。
总三军之旗鼓。
幅员万里。
驯致九译
诏书下日。
靡然顺风
曷由臻斯。
威名之先路也。
公曩时执白。
登琐闼。
推诚謇谔。
不私形骸。
忤英主之龙鳞。
踏奸臣之虎尾。
挫二张之锐。
则声怛寰域。
折三思之角。
则气盖风云。
由是极有四星。
维帝之辅。
地有五岳。
维天之柱。
其入宰也。
君之股肱。
其出守也。
人之父母。
至于此邦之长人也。
饮食有节。
衣服有常。
清心而庶务。
正色而偫下一。
瑟兮僩兮。
赫兮喧兮。
固以不怒而威。
不言而信。
虽有文身凿齿。
被发儋耳
衣卉面木。
巢山馆水。
种落异俗而化齐。
言语不通而心喻矣。
其率人版筑。
教人陶瓦。
室皆斁塈。
昼游则华风可观。
家撤茅茨。
夜作而灾火不发。
栋宇之利也自今始。
祖国之舶车。
海琛云萃。
物无二价。
路有遗金。
殊裔胥易其回途。
远人咸内我边郡。
交易之坦也有如此。
故能言之士。
举为美谈。
微子去殷。
以后王者。
襄公伐楚。
将得诸侯。
尚书东汉之雅望。
黄门北齐之令德。
宋氏世名。
公其济美。
诗所谓无念尔祖。
聿修厥德。
广平有焉。
若夫往者屈也。
来者伸也。
往来相召。
而哀乐继之。
鸿飞遵渚。
于汝信处。
龙章衮衣。
以我公归。
郁陶乎人思。
嗟叹之不足。
广府司马谭瑰番禺耆老某乙等。
相与刻石。
传徽斯文。
子春秋之徒也。
岂将苟其辞哉。
雅敬宋公王臣之重。
次嘉谭子赞德之义。
遥感耆旧去思之勤。
越裳变风。
周公之才之美。
吉甫作颂。
申伯于藩于宣。
观政将来。
恶可废也。
颂曰。
降王宰兮远国灵。
歌北户兮舞南溟。
酌七德兮考六经。
政画一兮言不再。
草木育兮鱼鳖宁。
变蓬屋兮改篱墙。
鱼鳞瓦兮鸟翼堂。
洞日华兮皎夜光。
火莫炖兮风莫飏。
事有近兮惠无疆。
昆崙宝兮西海财。
几万里兮岁一来。
舟如鸟兮货为台。
市无欺兮路无盗。
旅忘家兮扃夜开。
越井冈兮石门道
金鼓愁兮旌旆好。
来何暮兮去何早。
犦牛牲兮鸡卜。
神降福兮公寿考。
学士院试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论1065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为《谷梁》者曰:「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莫善于《春秋」》。
请因其说而极言之。
夫《春秋》者,礼之见于事业者也。
孔子论三代之盛,必归于礼之大成,而其衰,必本于礼之渐废。
君臣、父子、上下,莫不由礼而定其位。
至以为有礼则生,无礼则死。
孔子自少至老,未尝一日不学礼而不治其他。
以之出入周旋,乱臣强君莫能加焉。
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纪纲条目,以遗后世之君子。
则又以为不得亲见于行事,有其具而无其施设措置之方,于是因鲁史记为《春秋》,一断于礼。
凡《春秋》之所褒者,礼之所与也,其所贬者,礼之所否也。
《记》曰:礼者,所以别嫌、明疑、定犹豫也。
而《春秋》一取断焉。
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决者,皆至于《春秋》而定。
非定于《春秋》,定于礼也。
太史公曰:「《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
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者,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
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
夫礼义之失,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不同也,不啻若黑白。
使天下凡为君子者皆如颜渊,凡为小人者皆如桀蹠,虽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
天下之所疑者,间也。
其情则邪,而其迹若正者有之矣。
其情以为正,而不知其义以陷于邪者有之矣。
此《春秋》之所以丁宁反覆于其间也。
宋襄公,疑于仁者也。
晋荀息,疑于忠者也。
襄公不修德,而疲弊其民以求诸侯,此其心岂汤武之心也哉?
而独至于战,则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
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窃取其名以欺后世,茍《春秋》不为正之,则世之为仁者,相率而为伪也。
故其书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春秋》之书战,未有若此其详也。
君子以为其败固宜,而无有隐讳不忍之辞焉。
荀息之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过,没又成其邪志而死焉。
荀息而为忠,则凡忠于盗贼、死于私䁥者皆忠也,而可乎?
故其书曰:「及其大夫荀息」。
不然,则荀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
儒者可与守成论(以下二首俱程试)1056年8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二、《名世文宗》卷二六、《渊鉴类函》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圣人之于天下也,无意于取也。
譬之江海,百谷赴焉;
譬之麟凤,鸟兽萃焉。
虽欲辞之,岂可得哉?
禹治洪水,排万世之患,使沟壑之地,疏为桑麻,鱼鳖之民,化为衣冠。
契为司徒,而五教行,弃为后稷,而烝民粒,世济其德。
至于汤武拯涂炭之民,而置之于仁寿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
此三圣人者,盖推之而不可去,逃之而不能免者也。
于是益修其政,明其教,因其民不易其俗。
以是得之,以是守之,传数十世,而民不叛。
岂有二道哉!
周室既衰,诸侯并起力征争夺者,天下皆是也。
德既无以相过,则智胜而已矣;
智既无以相倾,则力夺而已矣。
至秦之乱,则天下荡然,无复知有仁义矣。
汉高帝以三尺剑,起布衣,五年而并天下。
虽稍辅以仁义,然所用之人,常先于智勇,所行之策,常主于权谋。
是以战必胜,攻必取。
天下既平,思所以享其成功,而安于无事,以为子孙无穷之计,而武夫谋臣,举非其人,莫与为者。
陆贾讥之曰:「陛下以马上得之,岂可以马上治之」!
叔孙通亦曰:「儒者难以进取,可与守成」。
于是酌古今之宜,兴礼乐之中,取其简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为朝觐会同冠昏丧祭一代之法。
虽足以传数百年,上下相安,然终不若三代圣人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长也。
夫武夫谋臣,譬之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
儒者譬之五谷,可以养生,而不可以伐病。
宋襄公争诸侯,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以败于泓,身夷而国蹙。
此以五谷伐病者也。
秦始皇焚诗书,杀豪杰,东城临洮,北筑辽水,民不得休息,传之二世,宗庙芜灭。
此以药石养生者也。
善夫贾生之论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夫世俗不察,直以攻守为二道。
故具论三代以来所以取守之术,使知禹、汤、文、武之威德亦儒者之极功,而陆贾叔孙通之流,盖儒术之粗也。
宋襄公1100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一九、《唐宋名贤确论》卷二、《文编》卷二九、《古今人物论》卷三、《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九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苏子曰:《春秋》书战,未有若此之严而尽也。
宋公,天子之上公
,先代之后,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
而曰「及楚人战于泓」。
楚,夷狄之国,人微者之称。
以天子之上公,而当夷狄之微者,至于败绩,宋公之罪,盖可见矣。
而《公羊传》以为文王之战不过此,学者疑焉。
故不可以不辩。
宋襄公非独行仁义而不终者也。
以不仁之资,盗仁者之名尔。
齐宣有牵牛而过堂下者,曰:「牛何之」?
曰:「将以衅钟」。
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
夫舍一牛,于德未有所损益者,而孟子与之以王。
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
宋襄公执鄫子用于次睢之社,君子杀一牛犹不忍,而宋公戕一国君若犬豕然,此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
泓之役,身败国衄,乃欲以不重伤、不禽二毛欺诸侯。
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饥于壶餐者,天下知其不情也。
襄公能忍于鄫子,而不忍于重伤二毛,此岂可谓其情也哉?
文之师,存亡继绝,犹不齿于仲尼之门,况用人于夷鬼以求霸,而谓王者之师可乎?
使鄫子有罪而讨之,虽声于诸而戮于社,天下不以为过。
若以喜怒兴师,则秦穆公晋侯,且犹释之,而况敢用诸淫昏之鬼乎?
以愚观之,宋襄公王莽之流。
襄公以诸侯为可以名得,王莽以天下为可以文取也。
其得丧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则同也。
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损襄公之虐;
其抱孺子而泣,不能盖王莽之篡。
使无成则宋襄公
使襄公之得志,亦一也。
古人有言:「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
襄公行王者之事,犹足以当桓公之师,一战之馀,救死扶伤不暇。
此独妄庸耳。
齐桓、晋文得管仲、子犯而兴,襄公有一子鱼不能用,岂可同日而语哉。
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
范忠宣公行状(上) 北宋 · 李之仪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二七
公讳纯仁字尧夫
幼警悟,五岁知读书,八岁从群儿戏,能以其所授书为之讲说,正席环侍,剖析有理,文正奇之。
十一遭楚国丧,哀毁如成人。
文正仕渐显,一时知名士多所延揖,如孙复、石介、胡旦、李觏辈,率命公从之游。
乃博通群书,为文无有长语,切于语事。
文正曰:「是必能世吾家」。
文正恩,起太常寺太祝
皇祐元年进士及第,知常州武进县,辞不行,改许州长葛,复辞。
文正曰:「彼远固有名,此才数舍尔,何辞焉」?
公曰:「本不欲去亲侧,远近非所恤也」。
文正薨,家贫无归,借官屋以居,仅芘风雨。
长兄早得心疾,不省事,门内几百口,公实主之。
人不堪其忧,而上下无一言之异。
服除,始就仕。
贾昌朝大名,辟公掌安抚司机宜文字。
公曰:「方北道多事时,彼将以我为助,义不当免,其如吾兄相与为命何」!
人固彊之,曰:「偕行何妨耶」?
公曰:「兄之疾一作,则数人不能制。
未论官守,不得专在侧,此去隔大河,万一中流疾作,则我必与之俱溺矣」。
再辞,遂已。
宋庠荐公堪馆职,召试学士院,公以兄疾辞。
再召,又辞,卒不赴。
著作佐郎汝州襄城县
民不知蚕,公曰:「是可缓耶」?
乃课民种,后纺织比他郡为多。
既去,思公不已,至名其地为著作林。
签书许州观察判官事。
会昌朝守许,事无巨细,待公而后决。
知开封府贾黯辟公知襄邑县
凡隶官屋舍,无一椽不更,而民不知劳。
县有牧地,卫士岁牧马,率纵之,坏民田,前此莫之禁。
或诉于公,即捕而杖之。
主校抗声曰:「令敢尔耶」?
遽白其事,诏劾公甚急,公曰:「卫士非令所当杖,然民吾子也,又兵实资田以养,安忍坐视其抑哉」?
亟自列以上,寻报免。
令遂兼领牧地,盖自公始。
天久不雨,下将艰食,公命贾贩者辍他货,一意积粟,而告之曰:「异时之出,吾当为尔宰」。
果如其计,赖以全活者甚众,利及旁境。
大兴学校,号舍饮食,毕自区处,来学者益盛。
比自公湖外归,邑人夹道焚香罗拜,逆挽公舟,唯恐其过之速也,距公去四十馀年矣。
河南东路转运判官,召为殿中侍御史,未拜,迁侍御史知制诰
钱公辅缴词头,责滁州团练使,公言:「此其职事也,言虽有过,情则无他。
陛下近诏求直言,而侍臣未闻有所献,得非以公辅为戒耶」?
又言:「自公辅贬谪以来,朝廷除授宁免失当?
臣下不敢言,亏损圣德,无甚于此」。
京师大水,公请诏侍从官各上封事,指陈时政阙失,馀官依次转对如故事。
又乞罢秋宴,以承天戒。
时更定江淮荆湖福建路盐法,公请并依两浙法减价,并下三司别定私贩之令。
又言日近杂学士待制修撰太冗,宜立定员数。
又乞为颍王东阳郡择保傅。
又言岁上辛祀天南郊,致斋日当圣寿节,乞上寿不用乐,以明克己奉天之意。
有诏两制依典礼议濮安懿王称号,封册已定,而政府议不同,复有诏权罢。
公谓同列曰:「此大事也,不可不辩,盖将有甚者焉」。
乃上疏曰:「陛下昨受仁宗诏命,亲许为仁宗之子,至于封爵,悉用皇子故事。
以至纂承大统,天下以陛下为仁宗之子,与前代入继之主,事体不同,愿以大公断之」。
特降诏旨恭依两制所定。
相次果议尊濮王为皇,夫人为后,公又疏曰:「仁宗当盛年,立陛下为子,皇太后不避六宫之怨,力赞先帝,保育陛下,是皆欲陛下继统承祧,一意大业。
不期陛下率然建为此议,上则违先帝之意,中则伤太后之心,下则失天下之望」。
又奏:「欧阳脩首开邪说,妄引经据,以枉道悦人主,以近利负先帝,请寘于理」。
累上章未报,公遂缴纳告身,居家待罪。
皇太后俄出手书,申追尊殊号之议,寻降敕命奉行。
公言:「此事始因中书之谋,陛下谦慎未行。
太后曾下手书,切责政府,因此权罢。
始末不同,天下将何以取信?
此必权臣欲为非常之事,假母后之命以行其志,或乃出于逼胁。
愿察臣言,凡系濮王典礼,陛下自可择而行之,何必以母后为说」?
既而促公供职,公言:「太后与政府大臣并受先帝顾托,言犹在耳,永昭陵土犹未乾,岂遂忘而弗顾」?
再有旨起公,公言:「臣不能早悟陛下,罪益深重,岂可复居言路?
臣之心有死无二」。
中书劄子督迫公出,公乃录前后未降出凡九章回申,又申御史台,殊号之议遂止
公犹未已,乃出公通判安州,移知蕲州,改京西提点刑狱
未到,移陕西
未到,权陕西转运副使
未到,权京西转运使,复移陕西
召对,神宗问公曰:「卿在陕西久,必精练边事,城郭甲兵粮储如何」?
公对曰:「城郭粗完,甲兵粗修,粮储粗备」。
上愕然曰:「卿才如此,朕所倚赖,而职事皆言『粗』,何也」?
公曰:「粗者未精之辞,然如是足矣。
臣愿陛下无留意边事。
陛下若留意边事,则边臣观望,要功生事,结衅夷狄,残害生灵,耗竭财用,縻费赏爵。
不唯目前之害,又将贻他时意外之忧,愿陛下深留圣虑」。
公又奏:「王安石变更法度,物议沸腾,人心不宁。
《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愿陛下图不见之怨」。
上曰:「何谓不见之怨」?
公曰:「牧所谓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此不见之怨也」。
上曰:「卿才如此,善论事宜,为朕条陈古今治乱,可以为鉴戒者以闻」。
公遂作《尚书解》以进:「皆尧舜禹汤文武之事也,治天下无以易此,愿陛下深究而行之」。
尚书兵部员外郎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公辞不允。
边帅种谔坐擅兴,谪湖外,俄除秦州都监
公言:「朝廷既许夏人纳款,及谓取绥州非本意,今便令处边任,不唯致夷狄疑阻,亦无以戒励沿边生事之臣」。
又乞催促赍夏国封册诏书,使人进发,所贵朝廷恩数速达异国,而疆埸早得宁静
集贤院、同脩起居注
公五上章辞,不允,乃促公受敕。
公既不获免,益思所以为报。
公尝谓人主之势既重,而又堂陛阻绝,非开广聪明,则下情无由周察。
顷虽有言,止缘一时之事,事过即已。
今须推而行之,以防壅蔽。
乃上疏言:「两府之下则有侍从官,实古九卿之职,是宜朝夕论思,同国休戚。
今则只将主判司存便为己之职事,宠亚四辅,报同庶僚。
人情既习因循,朝廷不知考核,或有时政得失,唯能退有后言,处之不惭,仅同胡越。
愿降诏督责,凡朝廷阙失,并须论列」。
其所上章疏,付政府诠定,量加赏罚。
时上新即位,躬亲庶政,公言:「尽心所务,督察细事者,有司之职;
经国阜民,选贤任官者,宰相之职;
容载如天地,广大如江河,巍巍荡荡,无得而名者,王者之德。
愿陛下潜晦颐养,择相而任,广听纳,察迩言,使愚智效力,上下尽心,自然端拱垂衣,太平可致」。
又言:「近日御前拣退年老将校,皆是久历艰辛,累岁戍边守之人。
既因对御选择,将来殿前马步军司便为永例,此军政也,不可不察。
望于其间取稍堪部率者,改隶已次军分,以示人主隐恤知难之意」。
秦州孙永以守边失策,诏以李师中为代,公言:「帅臣尤须久任,方能练习事。
若屡更则难责其效,而又百事从而变易,兵民无不烦扰。
兼永忠谨镇静师中任术躁动,不若责后效,依旧在任」。
又请用庆历中故事,增置谏官,以广言路。
又请重定县考课之法,以防滥奏。
神宗切于求治,臣下多自疏远召对,延访得失。
公言:「小人之言,闻之似可采,行之必有累。
盖其知小忘大,贪近昧远,急于奋身,不思害国,愿加深察」。
又言:「走马承受妄有论奏,动摇帅臣,过索承奉,其言不可轻信」。
又请宣谕执政,如有妄奏边事及曾惹引生事之人,不得与边任。
又请委监司体量走马承受,不得于条约外妄陈边事及言人长短。
其所入文字,乞降出公行。
京东转运使陈汝羲进羡财,及以官绵折还和买绢价,荆湖北路孔延之进纳入官,本户不充则令三四户共买一官。
公请重行贬谪,以戒聚敛辱国之臣。
富弼再相,辄辞疾,家居谢客,屡诏不起。
公言:「弼起布衣,仁宗擢为宰相,先帝暨陛下倚为旧德,四方士民以为贤臣。
当自任天下之重,而尽陈其所欲为。
而乃恤己深于恤物,忧疾过于忧邦,致主处身,向背失宜。
与先臣最厚,臣待罪谏垣,不敢通私谒,以致忠告。
愿陛下宣示此奏,使弼循省,以供厥职」。
又奏:「唐则天以僭窃之政,务求多士,以收人心,广臣下,举荐兼人,亦得自举。
选任虽冗,然犹多得人材。
姚崇、宋璟相继时出,开元之治,实有赖焉。
愿诏内外之臣各举所知,以备选任」。
御史中丞吕诲以言事降黜,公言:「诲,正人也,愿留之左右,以劝忠良」。
又奏:「臣前此面奉德音,令臣具陕西利害,今列十事以进。
一、于邠宁二州移置帅事。
二、择帅府通判,令兼经略判官,专董粮草。
三、罢监牧,以其田为营田
四、委帅臣监司裁省冗占官兵
五、新城中武艺人于近里州差使,候有警急,旋行勾抽。
六、沿边次边乡村酒场,月课不满二万贯者,并停闭城寨酒课,不务增羡。
七、通解盐茶马于转运司
八、依秦汉军功爵级置散官牙校名品,募人入粟,以实边备。
九、沿边置榷场,以并杂货博易,仍通入解盐额。
十、陕、解、虢、绛四州,岁差夫采斫黄河梢木,并以官钱收买」。
神宗一日谓公曰:「取士之法不均,行之虽久,不能无遗才」。
命公条其利害,公曰:「祖宗以进士一科为盛,公卿以降,多此涂出。
然所举之业,东南、川陕之士最工。
至礼部只合西北而考之,故东南、川陕多得而西北少。
设欲明示区别,不无寄贯巧伪之弊。
愿诏郡邑严养士之法,每下诏责长吏学官取本贯及曾入学满二百日有行者,于解额中分三分之一送至礼部,则别为特举一科,只试论经义,明记路分,考校优,立所取之数,至御前赐第亦如之。
若是则均矣」。
又乞诏政府台省馆阁经筵监司并数路参取,无拘有无出身。
著作佐郎章辟岐王出居外第,公言:「亲王居外,自有故事,岂容小臣辄生间言?
万一岐王闻之,不安其处,则伤陛下友爱。
防微杜渐,不可不察」。
三司判官张靖陕西转运使薛向博买盐马不实事,诏就劾,而已前知矣,兑换藏匿,唯意所任。
至,而欺罔之迹已不可得,反坐谪,发运使
公上疏极论:「赏罚之失,致天下疑。
陛下责君子太重,奖小人太深。
许风闻言事即坐左迁,违法罔上骤加进用。
在陕七八年,一旦体量,不能尽见虚实。
责君子太重则忠臣难立,奖小人太深则奸邪易滋。
微臣耻枉尺直寻,陛下不可启宠纳侮。
望追还二人之命,以正赏罚」。
又言:「陛下但爱向小有才,可备驱使,其诈佞不足深虑。
此臣所以竭力陈论,死而后已。
兼臣在陕西,亲见其奸,不独坏法,民实被害。
上有大臣主张,下有小人鼓誉。
众虽深疾,在陛下无由得闻。
今又被旨体量之人遽先坐谪,而小人奖用益深,复使均输六路,则必增其奸计巧于前日。
且复人人以为戒,谁复有言?
是纵裴延龄之诈妄,极皇甫镈之诛求,为朝廷敛怨害民,使陛下财聚人散」。
又言:「臣曾奉德音,欲脩先王助补之政。
今乃效桑羊均输之法,而使小人为之,必将剖割生灵,敛怨基祸。
盖是中书不合差除,致累陛下圣德」。
章十馀上,展转详尽,其意欲人主之必听也。
是时王安石初秉政,置三司条例司,兴青苗、助役法,分遣专使诣诸路搜抉遗利,将尽变祖宗法度,同己者进,异己者逐。
富弼、赵抃、唐介日交论于上前,或以疾辞,或以事去,或以至发疽而死。
司马光、吕、范镇章疏论辨,每进对亦必极口指陈,中外纷然。
公曰:「君子信而后谏,未信以为谤己,姑取必于听纳而已。
逆耳之言可遽效耶?
不若驯至于深切,则庶能售」。
以故公自陕西召对,因事以及安石者,无一疏不反复开晓。
至论薛向均输,则渐至于深切。
于是上疏言:「臣自到谏垣,方见陛下进用王安石,与士大夫相庆,以谓儒者得用,必赞陛下行尧舜三代之政,脩己安人之务。
安石台官,天子耳目,将使警察百辟,以防侥倖。
今琦等一言柄臣,便蒙降黜。
况在廷大半趋附,陛下更以法令驱之,使畏大臣,则其势将无不至。
然而道远者理当驯致,事大者不可速成。
人材不可以急求,积弊不可以顿革。
所以景帝削七国之地而晁错戮,东汉疾横议而党锢兴。
宋襄公急于求霸而致丧师,唐文宗急于除奸而训注祸作。
帝王之图治,必显仁藏用,人材以长育而成,功德以积累而大。
通其变使人不倦,神其化使人不知,无为而天下自安矣」。
又疏:「六路均输为害,借《周官》赊敛理市之法,谓可以夺,兼并百物,其实乃商贾贱买贵卖渔夺之术。
久之不免抑配民间,邀求羡息,罔上毒下,有伤盛德。
盖上率下以俭,上化下以勤。
上下勤俭,则自然公私有馀矣。
愿速诏罢之」。
公以数言事未见听,因见上自陈曰:「臣言可用,愿加采纳。
臣言不可用,愿罢臣言职,重行贬窜」。
上曰:「官家留卿,不可求去」。
公曰:「臣为言事官,言不信于陛下,虽圣恩隆厚,臣愈难当」。
遂居家待罪,上察公不可彊,乃罢公谏职,移公管勾国子监
公求去愈坚,执政密遣人谓公曰:「议除知制诰,可出视事」。
公曰:「斯言何为至哉?
得用过于得美官,如不用,万钟非所愿也」。
又再乞早赐责降,不从。
公言多激切,神宗每优容,而所上章疏未尝降出,左右近臣亦不得而知,盖防执政之或闻也。
而公每宣乞付中书枢密院施行。
至是公尽录前后章疏申中书安石见之怒甚,携以告上曰:「范某狂妄如此,不可不重贬」。
上曰:「范某无罪」。
安石争不已,上久之乃曰:「与一善地」。
遂以公知河中府
盖方用安石,故屈公,令少避也。
未几,移成都府路转运使
安石憾不能释。
而谓新法行之民间多不便,公盖尽论,仍戒州县不得遽行以待报。
安石愈怒,命其客李元瑜提举常平官,且伺察公,将遂害之。
钩索捃摭,无所不尽,卒亦无所得。
公竟坐谢景初、李杲卿游宴事,为失觉察,降知和州,移邢州
未到,进龙图阁,权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知庆州
因入觐,神宗见公,喜曰:「卿父在庆有威名,卿今继之,可谓世职也」。
公谢曰:「臣不肖,何足继先臣」!
又问曰:「卿兵法必精」。
公对曰:「臣儒家,未尝学兵」。
上曰:「卿久随侍在陕西,必熟边事」。
公对曰:「先臣守边时臣尚幼,不复记忆。
且今日事体恐不同」。
公察上意,欲攘夷狄,开边境,徐对曰:「臣不才,陛下若使缮城垒,爱养百姓,不敢辞。
开拓侵攘,愿别谋才帅」。
因坚辞。
上曰:「卿才何所不能,但不肯为朕悉心尔」。
公对曰:「臣子之于君父,杀身且不避,岂有不尽心之理?
但陛下所问,悉非臣所长,不敢上欺」。
公又辞,上曰:「不可」。
明日上谓韩绛曰:「范某论边事一何疏耶」?
退而问公,公即以对上之语语
叹曰:「非我所及也」。
上之谋,公、绛适与闻,故及之。
庆大饥,道殣相枕籍。
公到,遽发常平米赈贷。
僚属愿请而后行,以避不用赦原之令。
公曰:「报到则无及矣,当独任其责,何复累君等耶」?
民遂苏复
敛殣为聚冢,已而惧无以继,忽蓬结实延袤原野,类而甘,食之可饱,境内以足。
前此民谣曰:「饭来即饱」。
方公命下,民相告曰:「范果来矣」。
至是民德其祥,仍收所馀以实仓廪,益市耕牛谷种,分贷垦殖殆遍。
雨旸随祷而应,岁大熟。
或谤公赈发过多,全活不实。
朝廷遣使按视,皆曰:「公实活我,其忍累公」?
乃相与兼昼夜输还,使到已无所负。
其穷核至发冢数骨,卒无所中。
公知环州种古执属羌为盗,奏流南方,过庆辄声冤。
公以属吏果非盗,乘间讼,公为挟情变狱。
朝廷遣御史制勘狱急而情不可得,反诬告,然朝廷终不舍公。
鄜延吕惠卿密奏公擅回宥州牒,坐是落职,知信阳军
方公召对,合四州之民无虑数万,遮道涕泣,挽公马,不得前。
皆曰:「公擅回宥州牒而反坐狱,我生不如死」。
至是有自投于河者。
又有小儿数十号哭,以诗送公,西州至今传诵。
齐州,或谓公齐俗凶悍,轻为盗劫屠贩,治不峻急不能戢。
公曰:「我宽乃性也,矫以猛则不能久,适取玩尔」。
狱至不能容,公问其然,则皆不当系,不敢出。
公曰:「不出奈何」?
曰:「出则官所病也」。
公曰:「终如是安乎」?
曰:「姑待其瘐,用以除民害」。
公曰:「是岂天理耶」?
尽呼出立庭下,而令曰:「尔等害民紊官,莫不欲尔为瘐者。
茍能自新,我将生尔」。
皆叩头如令,后犯法者至减常岁之半,而狱几空。
以连丧子,请宫祠,诏以公管勾西京留司御史台,再知河中府
保甲教阅甚严,非老弱不得在家。
诸路专置官提举,督责按劾,耸动天下。
公曰:「妨农无甚于此」。
三上疏请辍其力,以应岁事之急。
俟其隙,计日补之。
遂乞计一岁应教之日,并就閒月馀日,令并归业,请著为令。
又乞选武艺精熟人材可观者,以次选用,其颓堕者刺充军。
录事参军宋儋年暴卒,公疑其非命。
即遣子弟家人与后事,微得其遇毒,乃下吏,果如之。
其谋琐细,悉如公所料。
直龙图阁,帅庆。
哲宗即位宣仁圣烈皇后权同听政,诏中外实封言事
公上疏,请凡在官,各陈本职事及所经历利害,无间远近;
仍设科条,须随事具因革,亦可因之以识其人。
时边事未宁,绝西夏岁赐之物,方议还其所赐,或以谓夏国困弱不足虑。
公乃录光武《报臧宫马武诏书》上之,又引孟子「以大事小,可以保天下」之语为据,并谓邈川首领温溪心所言夏国大旱无苗、难集人马为不足信,务欲休兵息民。
已而,夏人入贡极恭顺,然每顿市物过平日之数,谓恭顺为悔过,市物多为于我无疑间。
公言:「恭顺非本情,多市物似不为频来计。
恐于分画地界之际,阻兵胁盟,愿戒边臣益加严备」。
天章阁待制,以兼侍讲召,道拜给事中,辞不允。
公以谓:「人君当正心诚意,以仁为体,使邪僻浮薄之说无自而入。
然后发号施令,为宗庙社稷之福,岂务章通句解,以资口舌之辨哉」?
公每进讲,必反复开陈,期于人君可行而后已。
于是司马光初相,将尽改熙宁元丰以来法度,公闻而叹曰:「先帝励精求治,十九年间,寤寐尧舜三代之君,如旦暮相与䌷绎。
但大臣用心太过,希合者不计可行与否,趋风迎意,私致先帝寤寐之求,旦暮之遇,转而之他。
今特去其太甚者可矣。
又须徐徐经理,乃为得计」。
一时与同者,多指公为好名。
公闻而叹曰:「是又一王安石矣」。
又曰:「差役一事尤不可暴,当择人付之,使之施行,以审利害,方可去取。
然而不独此也,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法度无不便者」。
既见光,即以所上役书稿示公,公曰:「方欲有请也」。
力陈不售,又作书告曰:「此法熟议缓行则不扰,急行则疏略而扰。
委非其人,其扰滋甚。
公忍以扰,重毒吾民耶?
大不类公所举,或已奏难回,则可先行一路,以观其究竟」。
不从,而持之益坚,公曰:「不从容尚有说,遽尔以益坚之请,是使人不得言尔。
不言,人孰不能,亦可以赞公茍取容悦者。
若果尔,何如少年合介甫以速富?
安用彊颜于此,以媚公求合哉?
公未可以我心至诚,便为民受其赐也,不胜忧惧」。
又欲进士得朝臣保任,乃许应举。
公曰:「不可,此议已行,人不我同,则虚劳思虑,而失宰相体;
若遂从,则众人莫如公者。
正人退,而谄谀得乘其间。
不独乘间,且将增饰以迎公意。
推此以往,何所不至」?
既而都堂召公计事,退而上言曰:「三省枢密院召臣议边事,臣已随问略对矣。
欲降诏,则臣对以解仇释怨,罢兵息民;
欲审察敌情,措置事机,则臣对以专委帅臣
欲弃地,则臣对以不可徒然便可与换易,陷蕃兵民。
此安危所系,而执政所异同。
计陛下深居九重,不易裁决。
愿赐对上前,使得详尽」。
上寻遣中使赐御膳及实封劄子问公曰:「夏人自升遐,累遣使入朝,外虽恭顺,中则未测。
向日所得城寨,守之弃之,何者可久」?
公对曰:「今闻夏人将到,请择押伴臣僚,使与推诚语,论圣政好生恶杀、舍己从人之德,以索其语。
如其意在得地,则以换易谂之;
如无说,则以此事付延州赵卨俟。
其押生口至界上,乃迁入城寨居人,勾集虏到生口人,与地相交还。
然后罢兵息民,以图无前之利。
臣所以乞责之臣下者,虑其言不婉顺,有亏国体尔」。
又奏乞依嘉祐敕,重定案问举首之法。
又奏:「四方谳请大辟案,见依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诏书。
臣窃校之,降诏以后,比旧断死者无虑数倍。
罪疑惟轻,宁失不经。
得失甚明,望委执政必决于上,而降除误奏之罪,则可无冤滥」。
吏部尚书,公再辞,未报,俄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
有旨:诰命更不由门下省,径付外行下。
时夏人在廷,上欲公遂任此责,而公与司马光联亲,虑引嫌有言,稍稽入院也。
公既辞,又指此为嫌,不允。
公知上意所托,乃力陈前议,而同列或难之,持久不下。
公偶移赐告,遂上疏具三策以献。
以地易人,一也;
兰州定西城,二也;
并塞门吴堡义合二砦与之,三也。
又乞还地之外,每送到一汉人,支绢十疋,以诱其利心,而人尽可得。
章惇得罪去,父年九十岁,议与一便郡,已行矣,而言者遽止之。
帘中宣谕三省,今后不得如此,似形责戒。
公言:「置往咎而念其亲,与夫从谏不惑,皆陛下甚盛之德。
然戒约之言,君臣之间,不免形迹。
二三大臣多是老于患难,进之犹恐不及,若更退之,不免顾避,自防翻怨,无所裨益,而偷合茍容之人进矣。
又闻宣谕:『假令私家尊长有所怒,卑幼岂容宽解』?
臣愚以为不然。
人主之量如天地,岂得更有喜怒好恶?
臣恐佞人谗间,以惑聪明」。
乃引唐魏徵太宗语:君臣一体,若有形迹,邦之兴丧,未可知也。
公自以不次被遇,尤思所以为报事。
虽非所与,必亦竭尽启沃。
邓州邓绾扬州,言者指旧事,论斥甚急,公于帘前极论以为非,退又上疏言:「绾已经先朝责降,今来因人易地,岂可再有所贬」?
三上章,反复开陈,期于必省。
又言:「臣曾蒙差知襄州,因奏罢。
今日之言,盖上惜朝廷事体,下以安人情反侧。
尚恐进呈之际有所移易,不免再三冒渎」。
上遣中使密赐批语,以谓:「当时希合者众,若人人而责,则事无穷已,似非安静之道。
欲作一诏书,谕以更不行遣,当各安职业,令改过自新。
如何?
卿更具可否奏入」。
公奏:「臣伏读批旨,不胜感叹,望只以此意付词臣润色,以成训诰之美」。
学士院试馆职人苏轼草策题,言者论其引用不当,公言:「轼乃临文周虑不至,本非有罪,而闻言者不已。
臣深恐万一施行,则相与论辨纷纭,不免上烦处画。
望召言者,谕以朝廷置谏官,盖欲补阙失,辨邪正。
人臣小过,本无邪心,不须深论。
若其引咎求去,则云朝廷不欲以小事轻去言者」。
司议太皇太后册礼,依明肃皇后故事,御文德殿受。
公乞不用此例,又言:「近日以久无雨,上心焦劳,群下利病宽恤殆遍。
独禁军教阅主兵之官牵于赏罚,不复究察,颇闻嗟怨,有伤和气。
望诏有司,并依祖宗故事,各量人力为石斗,察其偷墯而不系赏罚,则自然相济」。
公在枢密,以进退人材,盖大臣之事,而地参丞弼,乃不得与闻,遂因旱上疏言:「古者多因菑异求访直言,所以宣导人情,以防壅蔽。
陛下即位之初,所得应诏章疏,其中必有可采。
愿选官置局,随宜行下」。
公奏:「尚书六曹,诸路监司,多执文害事,以致冤无所诉,亦宜取索元案看详,求访边防利害,军民疾苦,务从宽恤」。
韩维有旨与外任,公言:「维论议赏罚,直前尽心,未闻别有大过。
遽然罢去,必有人谮毁,致误陛下。
任贤不终,失进退大臣之节,乞追寝前命」。
按:《范忠宣公集》卷一八至一九。
管仲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七、《历代名贤确论》卷一八、《唐宋名贤确论》卷二
先君尝言: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以桓公伯,孔子称其仁,而不能止五公子之乱,使桓公死不得葬。
曰:「管仲盖有以致此也哉」!
管仲身有三归。
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而不以为非,此固嫡庶争夺之祸所从起也。
桓公之老也,管仲桓公为身后之计,知诸子之必争,乃属世子宋襄公
夫父子之间,至使他人与焉,智者盖至此乎?
于乎,三归六嬖之害,溺于淫欲而不能自克,无已,则人乎!
《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
四方且犹顺之,而况于家人乎?
《传》曰:「管仲病且死,桓公问谁可使相者,管仲曰:『知臣莫若君』。
公曰:『易牙何如』?
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
公曰:『开方何如』?
曰:『倍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
公曰:『竖刁何如』?
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
管仲死,桓公不用其言,卒近三子。
二年而祸作」。
夫世未尝无小人也,有君子以间之,则小人不能奋其智。
《语》曰:「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
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岂必人人而诛之?
管仲知小人之不可用,而无以禦之,何益于事?
内既不能治身,外复不能用人,举易世之忧而属之宋襄公,使祸既已成,而后宋人以干戈正之。
于乎殆哉!
昔先君之论云尔。
五伯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七、《历代名贤确论》卷二三、《唐宋名贤确论》卷三、《名世文宗》卷二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九
五伯,桓、文为盛。
然观其用兵,皆出于不得已。
桓公帅诸侯以伐楚,次于陉而不进,以待楚人之变。
楚使屈完如师,桓公陈诸侯之师,与之乘而观之。
屈完见齐之盛,惧而求盟。
诸侯之师成列而未试也,桓公退舍召陵,与之盟而去之。
夫岂不能一战哉?
知战之不必胜,而战胜之利不过服楚。
全师之功,大于克敌。
故以不战服楚而不吝也。
晋文公以诸侯遇楚于城濮,楚人请战。
文公思楚人之惠,退而避之三舍。
军吏皆谏,咎犯曰:「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
若其不还,君退臣,曲在彼矣」。
师退而楚不止,遂以破楚,而杀子玉
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则文公之服楚亦与齐桓等,无战胜之功矣。
故桓、文之兵,非不得已不战。
此其所以全师保国无敌于诸侯者也。
宋襄公,国小德薄,而求诸侯,凌虐邾、郐之君,争郑以怒楚,兵败身死之不暇,虽窃伯者之名,而实非也。
其后秦穆公东平晋乱,西伐诸戎;
楚庄王克陈入郑,得而不取。
皆有伯者之风矣。
穆公杞子之计,违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袭郑,覆师于殽,虽悔过自誓,列于《周书》,而不能东征诸夏以终成伯业
庄王使申舟聘齐,命无假道于宋。
知必死,而王不听,宋人杀之。
王闻其死,投袂而起,以兵伐宋。
围之九月,与之盟而去之。
号能服宋,然君子以为此不假道之师也。
齐灵公、楚灵王之所为,王亦为之,而尚何以为伯乎?
于乎!
此二君者皆贤君也,兵一不义而几至于狼狈,不能与桓、文齿,而况其下者哉!
岭南节度判官宗公神道碑 唐 · 豆卢诜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三十九
夫工文者或懦于勇烈。善武者或昧于政理。
徐则失于断。疾则寡于谋。
至若文而有勇。武而有政。
徐而能断。疾而能谋者。
公有之矣。公讳羲仲
字羲仲。其先南阳人也。
高祖出宰榆次。因家太原
宋襄公之母弟敖。仕于晋。
伯宗。为三郤所害。
州黎奔楚。其子家于南阳
以王父字为氏。公其后也。
远祖均。东汉为九江太守
累迁司徒。六条分而千里云行。
五教敷而四方风动。厥有成绩。
罔或不臧。自东汉迄于圣代。
英贤间发。史牒详焉。
曾祖雍州鄱阳将军讳义。国之选也。
烈考皇灵州录事参军讳良献。人之望也。
皆缵承前绪。垂祐后昆。
秉德不回。世济其美。
公则灵州府君之仲子也。允文允武。
惟忠惟孝。丱岁失趋庭之训。
绝浆有类于参乎。弱龄丧倚门之慈。
泣血不殊于柴也。曾未弱冠。
克自激昂。不安颜子之贫。
遂投班生之笔。乃慷慨而言曰。
文武不坠。在人宏之。
遂从安思顺破鱼海。败五城
上柱国。又从哥舒翰吐蕃
收九曲。前后讨伐。
稠叠勋庸。累迁游击将军左武卫中郎将
乾元中秦州防禦使都督杨公。
公之懿亲。邦之硕德也。
怀郭有道之深识。行祁大夫之内举。
以公才兼文武。德备刚柔。
表为司议参军。尚贤也。
至上元初。杨公为同州刺史
又表公兼韩城当县团练使。任能也。
欃枪未攘。猃狁孔棘。
既因之以师旅。又加之以饥馑。
寇盗蚁聚于我疆。黔黎鸟散于他境。
城壁颓圯。𢌅户闭隳。
嗷嗷彼方。望公如岁。
公于是完城郭。修器械。
均赋敛。峙糗粮。
城郭之完也。则矗长云以倚天。
器械之修也。则腾劲霜以扑地。
均乃赋。则流人不召而来。
峙乃粮。则军士不戒而备。
农狎于野。商复于肆。
去其烦苛。敦其简易。
曾不期月。而人知所庇。
解印未几。朝廷多之。
澄城。无何。
杨公拜御史中丞岭南节度。乃咨参公谋。
授以参军。时宦官吕太一怙恃宠灵。
凌虐神主。前节度张休为之弃甲。
公于是稽韬略。演遁法。
算之以孤虚。考之以风角。
潜军间道。克复旧藩。
甲士不勤。而凶党歼矣。
所谓不战而胜者也。乃大贡方贿。
丕叙庶绩。朝议嘉焉。
大理少卿监察御史。仍充节度判官
懋赏也。棘署亚卿
表其赤心而刺外。柏台柱史
俾其白简以正邪。方将振翼南溟。
竭诚北阙。曜威灵于象郡
布渥泽于龙川。岂上天不惠。
降此大戾。阅水去而不留。
藏舟奄其长逝。以永泰三年四月六日
寝疾捐馆于上京务本里第。春秋四十有二。
其年五月十八日葬毕陌原。礼也。
之元昆曰夷仲。早世而殒。
公之季弟曰昌仲。为光禄寺丞
抚孤追往。号恸靡及
惟公礼以检身。忠以奉国
其事上也敬。其临下也简。
御众以宽。抚孤以义。
率性而仁爱及物。因心而孝友过人。
从官之禄利。散沾于疏属。
承家之资产。悉付与同生。
宗族之所嗟称。寮友之所景慕者也。
夫人昌黎郡豆卢氏。太原交城元伟之孙。
宁州真宁广洽之女也。调谐琴瑟。
志厉冰霜。施衿结缡。
作嫔君子。婉嫕淑慎。
宜其家人。伯道无儿
岂独悲于晋史。共姜誓死。
宁专美于卫诗。痛失翼于凌虚。
思招福而遗有。终愿削发禅寂。
衲衣空门。悯幼女之未嫁。
抑深心而少止。岁月逾迈。
陵谷有迁。愿播芳猷。
记之贞石。诜也不佞。
知其为人。哀彼谭公。
念兹归祔。乃为铭曰。
于穆君子。问望不已。
文武并茂。忠孝兼美。
德所立兮。奕奕韩邑。
嗷嗷疲人。命公为宰。
厥政惟新。化所及兮。
小臣不帅。肆虐荒裔。
师徒不勤。渠魁自殪。
谋兮。圣朝懋赏。
俾崇乃秩。卿月照庭。
台霜辉质。沐鸿休兮。
天地不仁。歼我邦彦。
百身莫赎。孰不兴怨。
行之积兮。孀妻孤女。
魂断骨惊。爰纪贞石。
永播芳名。美无斁兮。
奏虏情及遣王展间谍事状隆兴元年 宋 · 张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三二、《永乐大典》卷一○八七六、《张魏公行状》下、《宋代蜀文辑存》卷四二
臣伏准尚书省枢密院劄子,坐奉圣旨,臣已恭依处分施行外,臣窃惟虏人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
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
今复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衅,臣所未谕。
惟疆埸之事,信诈相半,而事有不可不为者。
盖欲使之内怀掣肘,中有疑心,不敢专向淮甸耳。
朝廷比来遣李坤等数辈深入虏庭,密行结约,何独于王展却为生事?
宋襄公不重伤,不禽二毛,取诮君子。
今日献议者之意,大或类之。
伏望圣慈留臣所奏,更不降出。
只乞出自圣裁,特赐处分,付臣遵守。
如睿意别有所主,乞伏宣谕,使之尽思,以求其正。
伏取圣旨。
答严厚舆论师道 中唐 · 柳宗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七十五
二十五日。某白冯翊严生足下。
得生书。言为师之说。
怪仆所作师友箴与答韦中立书。欲变仆不为师之志。
而屈己为弟子。凡仆所为二文。
其卒果不异。仆之所避者名也。
所忧者其实也。实不可一日忘。
仆聊歌以为箴。行且求中以益己。
慄慄不敢暇。又不敢自谓有可师于人者耳。
若乃名者。方为薄世笑骂。
脆怯。尤不足当也。
内不足为。外不足当众口。
虽恳恳见迫。其若吾子何。
实之要。二文中皆是也。
吾子其详读之。仆见解不出此。
吾子所云仲尼之说。岂易耶。
仲尼可学。不可为也。
学之至。斯则仲尼矣。
未至而欲行仲尼之事。若宋襄公好霸而败国。
卒中矢而死。仲尼岂易言耶。
马融郑元者。二子独章句师耳。
今世固不少章句师。仆幸非其人。
吾子欲之。其有乐而望吾子者矣。
言道讲古穷文辞以为师。则固吾属事。
仆才能勇敢不如韩退之。故又不为人师。
人之所见有同异。吾子无以韩责我。
若曰仆拒千百人。又非也。
仆之所拒。拒为师弟子名。
而不敢当其礼者也。若言道讲古穷文辞。
有来问我者。吾岂尝瞋目闭口耶。
敬叔吾所信爱。今不得见其人。
又不敢废其言。吾子文甚畅远。
恢恢乎其辟大路将疾驰也。攻其车。
肥其马。长其筴。
调其六辔。中道之行大都。
舍是又奚师欤。亟谋于知道者而考诸古。
师不乏矣。幸而亟来。
终日与吾子言。不敢倦。
不敢爱。不敢肆。
苟去其名全其实。以其馀易其不足。
亦可交以为师矣。如此无世俗累而有益乎己。
古今未有好道而避是者。宗元白。